由上戏学生创作的话剧作品《荒墟》(编剧14级研究生肖鸥凌、导演14级博士生曾云霞、制作人14级研究生谷佳琪等人)于2016年8月19日参加了第七届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文学剧场单元,在蓬蒿剧场进行了两场剧本朗读,之后又于9月18日参加了第九届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剧本朗读单元,作为遴选的四部优秀剧作之一,在北京人艺菊隐剧场进行了剧本朗读会。
在《荒墟》中,女教师穆萧萧因拒绝采用机械粗暴的教育模式而被迫离职,到了新学校后不得不有所收敛。高中生罗辰在课堂上偷看情色小说,被穆萧萧发现后当众朗读了出来,这场课堂闹剧使得二人相识。穆萧萧在竹林中教罗辰诵读《九歌》,以此点燃他对于超越现实生活的美好感知的向往。然而两人却意外在迷狂的状态下越轨,双方皆因这个“丑闻”蒙受了来自外界的莫大羞辱与打击。十二年后罗辰重回故地,竹林尽毁人事已非,痛苦的回忆与现实交织,她要罗辰最后一次为自己诵读《九歌》,并给他上了最后一课……
如此,《荒墟》讲述的是师生恋的故事吗?在笔者看来,虽然编剧在叙述人物际遇之时饱蘸着同情,但此戏的着眼点并不在于为师生恋做无罪辩护,甚至可以说,穆萧萧与罗辰之间并无爱情可言。正如《风雪夜归人》中玉春与魏莲生感情的实质是他们对生命价值的追寻,是生而为人的觉醒与抗争,促使穆萧萧与罗辰走近彼此的力量,也是他们共同的精神向往。穆萧萧带领罗辰诵读《九歌》,是他们的一场仪式。
一场美好的追寻用错了方式,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一方面,穆萧萧十分依赖父亲当年栽种的那些竹子,误以为小竹林真可以遮天蔽日,成为进入《九歌》精神世界的入口,成为一片由她重新构建出来的自由栖息地。另一方面,罗辰受童年阴影的影响,对性感到莫大的困惑与恐惧,在二人臆想中的世界里,他们陷入了原始宗教祭祀的迷乱狂欢,双双走向了失控的歧途。其实,他们所追求的自由意志,不可能以这种逃避现实、坠入幻想的方式达到。
“事件”过后,所有的竹子都被穆萧萧的母亲扔掉了,只剩下光秃的墙壁泛着刺眼的白光,突然被弃置于现世烈焰下的穆萧萧没有能力应对。警察的粗暴逼问,邻里的恶毒议论,母亲的温柔监禁,都是对她的残酷修剪,直至她彻底剪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极度担心被邻居看见家中有男性到访,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新锐教师,终于变成了一个自我封闭、谨小慎微的脆弱女人。但是穆萧萧的尝试并非全然徒劳,罗辰经过十二年的沉沦,心中依然留存着对神话的渴望。在戏的末尾,罗辰说到:“在某个瞬间,我感觉我好像变成了她,然后我像婴儿一样,重新出生”。从懵懂的初诵《九歌》、想要接近一位成熟女性,到真正继承了她的“精神遗产”,便是罗辰的成长史。
罗辰将带着穆萧萧最后一课的嘱托走得更远:“离开这片神话的坟场,和你的困惑共存,和暴戾的秩序厮杀,让激情和理智永远搏斗,为了寻求生命的真实拼命奔跑!”他将重新去探寻与这个世界碰撞的方式,一如海德格尔提出的“诗意的栖居”,寻求一种既能具有超越的自由精神又能具有现实的人间品格的方式,让人生的现实性和生存的超越性获得统一。
几束简单的灯光,三把椅子,两个演员,一位鼓手,就是舞台上的全部。导演化繁为简,充分发挥着戏剧假定性的魅力,饰演穆潇潇的师毓淇、饰演罗辰的李越,也都以恰到好处的情感张力准确的塑造了人物。而在舞台氛围的营造中,那位善用非洲鼓和沙锤,兼能用维语低声吟诵《九歌》的鼓手亚力坤,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他一发声,神秘的原始世界就降临了,山鬼迎神,驾着赤红色的豹子奔跑在萧飒的竹林……观众亦随之在蓬蒿剧场中化为鹏鸟,扶摇直上九万里,暂忘陈规和桎梏,以悲悯之心来看两个主人公,更借以反观自己的人生。
在演后谈中,因为许久不见将神话做为素材的剧作,有观众提出对《九歌》的兴趣,这也是《荒墟》最初吸引笔者注意的地方。在历史上,王国维、梁启超、鲁迅等,都曾把“神话”的概念作为启迪民智的新工具,从晚清到五四再到八十年代,中国远古神话一直滋养着新文学。按蒋勋先生的观点,“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能影响了中国两千年来的文化体质,儒家务实的哲学无所不在,一个不断重复历史经验的民族究竟失去了多少神话原始盛旺的生命力?在当下,我们还需要神话吗?通达“诗意的栖居”这种人生至境的路径是什么?这些,都是《荒墟》所带给我们的思考。
《荒墟》不仅获得了戏剧节的认可,也赢得了观众的青睐,多位观众在观看了下午场的朗读后意犹未尽,选择在晚场朗读时再度走进剧场。在近五十分钟的演后谈中,现场观众热情的分享了《荒墟》所带给自己的感动与欣喜,并积极与主创交流意见,南锣鼓巷戏剧节艺术总监王翔先生更是当即表示:我现在就可以做出决定,文学单元要复排的话,不管是朗读还是演出,这部戏一定要来!接下来,《荒墟》将于12月9-11日于上海1933微剧场迎来正式演出,笔者亦热切期待着它的最终呈现。
文/杨舒帆(北京剧评人、自媒体人、剧场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