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兄邀我观摩他的处女作,我不敢不从,便在一凄风苦雨弥漫的夜晚,溜进了学校犄角旮旯里的那个地下室,欣赏《夜莺》。
研究生三年间,结交了些志趣相投的哥们,无非“有戏同享,有课同当”的所谓青年知识分子,我们这一代,属于被八零后所不屑,九零后所不理的“第三者”,出生时恰好落在人文精神与商业狂潮的夹缝里,活了二十来年,缺乏些反思与质疑的勇气,又少些随机应变的灵巧,结果瞻前顾后,四顾茫然,捧着早已泛滥成灾的硕士学历,跻身于与己无缘的名宅豪车之间。
本校有几位风云(不是风流)人物,海清兄大约可排榜首。这是一位举校公认的大“诗”人,作诗颇有晦涩朦胧之美,在他的诗中,你可以读出莎士比亚的俊逸,可以摘出策兰的顿挫,可以提炼出海涅的酣畅。偶尔我与他相遇,本以为可以谈些人生永恒命题之类的大话,后来发现我们各自站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向对方出招,结局就是没有胜负,因为我们的思维根本没有共通性。他谈他的黑格尔,我说我的福柯,他搞他的诗意人生,我过我的基督信仰,他弄他的唯美,我守我的求真,于是我们回归到了最原始的命题,如何赚钱,如何喂饱肚子。
其实,结交了一帮哥们之后才明白,所谓什么学社,什么团体,什么精英,都是一群山峰的聚焦,每个山头都是独立的,都有自己独立的思维方式和话语权,可以保持彼此间的尊重,而绝不会被对方所同化。比如海清、小安、小苏、我……我们谈来谈去,觉得还是谈吃饭、谈就业比较现实。
某日,《夜莺》被海清“大诗”可怜巴巴地扔到我的面前,让我提出宝贵意见。我本以为这个直接胸臆的抒情大作,如同他任何一部伟大的作品一样,初出肚腹便藏之名山,没想到海清几经努力,居然将《夜莺》做成了他的处女作,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谁能想到,海清一个戏站起来的背后,有他的成千上百个戏被枪毙倒下了?
三年来,海清一介羸弱书生的身躯,却孜孜不倦地开垦学术、创作的荒草地,大家都知道,海清的梦想比任何一个人都多,海清的志向比任何一个人都大,海清的幻想比任何一个人都丰富,海清的波希米亚情结(流浪)比任何一个人都强烈。在我们俗人看来,思想的头颅过于庞大,会压碎吃饭、谋生的身体,然而海清潇洒地写道:待我成尘时,只盼那一笑。
夜莺,冥冥中对与契诃夫的海鸥相应,又与曹禺的日出意像相通。
海鸥被打死在湖边,夜莺在不死的黑夜里死去;
日出不属于我们,黎明也不属于夜莺。
夜莺是海清心底一方忧伤的港湾,停泊着他自己的小木船。
然而夜莺有个光明的梦,或者说,在梦中才能见到光明。
我记得,《夜莺》演出前突然被通知:申请不到场地。海清发出一声很怪的声音,不知是哭还是笑,如同我后来分不清剧场音效是夜莺还是喜鹊,——也只得称为“傲啸”吧。海清拿着一张薄薄的申请书,跑N个办公室去申请场地,好像已到了绝境,只能在校园草地上演出。我悲催地想:夜莺真的被打死地草地上了。
不过奇迹出了,《夜莺》获得批准在U2地下室剧场演出,演员们满有信心地站在聚光灯下,一遍遍朗读着海清的哲理性对白。
最后孟琦一段清纯唯美的芭蕾舞,赢得满场掌声。
主人公桓清究竟何去何从?却如现实中的海清一样,令人不知答案。
听,夜莺在啼唱。
如果,黎明是黑色的,那么夜莺,宁愿不要醒来。
它会在黑夜之中,用痛苦和忧伤,呓着光明的梦境。
谨以此文献给相识三年的老友,然而,我此时心中竟如此一种感觉,真正的海清,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
魏睿
2010级戏曲影视编剧MFA